我曾經在耳朵裡看見人類輝煌的文明，看見世界末日的最後一道霞光。其實這句是亂寫的，但彥醫師確實在耳朵裡看過異形的卵，看過強光下透明有毛的節肢動物。看到異形卵的那夜，彥醫師腦袋止不住的是世界末日的幻想。
「咦，小朋友今天有玩什麼嗎？」人生總有第一次，那是我出道以來首度在小朋友耳朵內看到亮晶晶的東西，媽媽天真否認表示一切如常；自我懷疑著（畢竟教科書上沒一種病會讓耳朵發亮），我拿起鑷子小心夾出一個──亮片，原來是玩偶上的裝飾，媽媽簡直要拿拖鞋敲小朋友一頓了。
醫生當愈久愈知道媽媽也是人，只有兩隻眼睛，而小朋友說沒有絕對不代表沒有，一切要自己眼見為憑。小朋友的耳朵鼻子都自帶《大悲咒》的加持，加大空間，我從裡面夾出過亮片、珠珠、色紙、彩帶。第一次檢耳鏡看進去發現彩虹配色的耳道還會嚇一跳，幾次後就能平和地對媽媽說：「小朋友把彩色筆塞到耳朵畫唷。」
要是日子都這麼水波不興就好了。
那是一個繁忙的周六早診，等了一小時的年輕人歪著臉進來，主訴是覺得耳朵有東西會痛。因為是大人了當然不會亂塞東西，多年經驗我猜想是亂挖耳朵引起的耳道發炎，通常開個滴劑治療即可。依然把檢耳鏡放到耳朵裡確認，在具放大作用的檢耳鏡強光照射下，浮現的衝擊性畫面，是好幾隻半透明節肢動物的腳，其上有纖毛抖動，不到零點一秒我就意會到這是北海道那種幸福的寒帶不會有的、在亞熱帶台灣稱為蟑螂的生物的下半身。生物被強光照射通常會傻住，而我也一起呆掉。
圖文創作者「鬼門圖文」畫過一個發現電燈開關有節肢動物的鬼斷然說聲「不要了」就把房子燒了，當下我對那套要價十萬元的檢耳鏡也有「不要了」的心情。但真正痛苦的是病人，而因為我們的耳內器具其實沒這麼多，當下只好請他到更多器材的耳鼻喉科（有些醫師用吸的、有些用夾的，門派各不相同）。
又那麼一次，在順便看看的耳朵裡出現有黑有白的卵狀物，強光照射下一樣發出讓人不安的半透明。因為實在太貼著耳膜，任何器具都容易傷到，只好轉診小朋友到醫院去。寫轉診單時內心浮現的都是這樣的畫面：半夜，一個一個卵破掉了，裡面跑出異星球的生物。
幾天後小朋友回診，哭著說醫院的醫師本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儀器伸進去統統處理乾淨後（哭是因為會痛，但這是必然的呀）才發現原來是兩個星期前去海邊玩的砂子。我內心默默合十，慶幸在這個平行宇宙中，地球奇蹟似地躲過異形的侵略。
村上春樹在《村上朝日堂》說過，因為日本的車票實在太容易弄丟了，總會消失在他身上的奇異黑洞。他後來的解決方法是：把車票摺起來塞在耳朵裡。
身為第一線的醫師在此發出沉痛的呼籲，大家請不要再鬧了。
本文章轉載自《彥醫師的下班筆記》粉絲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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