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侯孝賢打了一通電話給張艾嘉,希望她幫忙一下台灣的年輕導演。五年後,《女兒的女兒》正式開拍。就如同劇中的女主角金艾霞,必須經過各種考驗,考驗一個女人,考驗整個劇組。擔綱演出的張艾嘉對導演說,也許這部片就是需要五年的淬礪與沉澱。2024年11月22日,《女兒的女兒》正式上演。
《女兒的女兒》這個劇本來到張艾嘉面前,她把自己化作電影中的角色金艾霞,揣摩她,養育她,最後,金艾霞不是張艾嘉,也不是編導黃熙,而是「是許許多多女人的縮影,卻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本書是張艾嘉透過演繹《女兒的女兒》金艾霞,回望生命中的重要階段,同時也回望自己。「你也許看到你的母親、你母親的母親,或是有相同處境的你自己。」
戲裡戲外,張艾嘉,金艾霞,女兒的女兒。是這個世代一個感性的故事,一個未完的故事,一個延續的深情。
這是一個年輕的劇組。在我眼中,劇組人員年輕熱血,非常敬業。不知是年輕人的行事作風不同,還是導演黃熙的要求,我發覺這個劇組和老一代劇組有個很有趣的不同,就是他們在現場是安靜、有秩序的。對我這種資深電影人來說,這種秩序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以前曾經探討過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電影工作者很喜愛在片場大呼小叫,從導演到場務,幾乎無一例外。這或許是宣示權威、獲得安全感的一種方式,彷彿不大吼個兩聲,人家就不知道我在這兒,不知道這件事要聽我的。劇組人員似乎就這麼日復一日地用大聲喝斥來刷著自己在電影行業中的重要性和存在感。我曾經看過一句話:「不需要安全感時才是真正的自由」。人類多數時候都欠缺安全感,難以談論自由;但若想方設法去增加安全感,卻又不免在過程中作繭自縛,離真正的自由越來越遠,兩難啊!
今天的第一個鏡頭,是我在戲中的女兒范祖兒死後兩年,我如常地放一杯咖啡在她的照片前。開鏡那天,我第一次見到飾演我女兒的劉奕兒。在戲裡扮演女同志的她,頂著亮麗短髮,五官出色,我眼前一亮!而她一臉桀驁不馴的模樣,也立刻讓我發現我們是怎樣的一對母女。因為疼愛,接納所有叛逆;因為疼愛,選擇妥協;因為疼愛,攬上所有責任。雖然只和奕兒相遇不到半小時,雖然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但當我輕放下那杯咖啡的同時,我鼻頭一酸,一股媽媽獨有的哀傷和思念全湧了上來,這或許就是女人天生的母性吧!
▲電影劇照(東昊影業提供)
血緣至親,我們必定有著既無法解釋也無法逃避的相似之處;而每個女兒與母親間的緣分糾葛,又會延伸出一個又一個戲劇性的故事。我想這是為什麼電影可以說出一個個既似曾相識,又大相逕庭的精彩故事的原因。
我和奕兒的另一場戲,是一場對話。她在紐約,我在台北家中。我和奕兒在彼此還不熟悉的情況下,按著劇本的情緒,在電話中聊了起來。說著說著,我彷彿聽到女兒那種不經意自然流露的撒嬌語氣,就算不耐煩於媽媽的嘮叨,回話時卻像是鑽入母親懷裡說的。現實中的我,只有兒子、沒有女兒,我感受到了與戲裡女兒的那種獨特連結。在電話那頭的女兒啊,你也感覺到了嗎?我嘴上的嘮叨,其實是想緊緊把你擁在懷裡,手輕拍著你的背,跟你說:「沒事,沒事,我的寶貝,一切都會好的……」
聽說,奕兒後來聽著我們的對話,大哭了一場。我想,她是懂得的。
文/張艾嘉
書籍文字、封面提供/女兒(大田出版)
電影劇照提供/東昊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