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第一線的觀察,往往更深刻。資深記者戴志揚跑社會新聞已長達27年,他對於近幾年網路犯罪以倍數成長,每年都有數千名少男、少女落入陷阱,感到心驚。
根據衛福部統計,2020年的兒少性剝削被害人,比2017年增加了3成。「這還不包括未通報的『黑數』,警方估計至少高於正式統計的2倍以上。」戴志揚說。
這些案例相似的程度,對媒體而言,幾乎已經不算「新聞」、不具有報導價值。可是每年卻還是有這麼多的孩子受騙,在加害者各式哄騙、威脅、利誘之下,傳送自己的私密照片給對方而慘遭威脅,自此掉落地獄深淵。
戴志揚曾看過一個例子。一個國9的小女生某天IG收到大頭貼酷似韓星的男生傳訊息,「安安,只是關心一下,要早點睡喔,加油。」「有沒有多喝水?別忘了還有人在遠處守護你。」
類似的簡訊持續了一星期,有良好教養的她,覺得應該要回應對方、才有禮貌,於是回:「謝謝,你也在準備考試?一起加油。」從此2人開始當網友,並約定考完後見面、正式交往。
等到女生說要專心準備考試、考後再聯絡,對方就開始情緒勒索,一邊恐嚇她、要斷絕關係,一邊苦苦哀求示愛、要她拍裸照給他。小女生被洗腦、拍了裸照後,人生惡夢從此開始;對方不斷奪命連環扣、要她拍更多的裸照,並威脅她,若不從、就去學校貼她的裸照。
「家長可能覺得這個例子很驚悚,但類似的案例其實不少。」戴志揚說,最可怕的是,對方甚至沒有利誘,只是情緒勒索而已,孩子就一步步落入對方陷阱,愈陷愈深。
戴志揚育有2個孩子,分別是升大一的兒子和小6的女兒。看到那麼多孩子受騙或觸法,他忍不住心想「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遇上了,怎麼辦?」於是寫下《誰讓青春沒有明天》一書,希望提醒更多的大人,留心孩子身邊潛藏的網路陷阱。
現代青少年的生活已離不開網路、社群媒體,「千萬不要以為只有家庭失能或經濟弱勢的孩子,才會被騙;就算是家庭正常、父母很關心孩子,也可能發生。」
他觀察,「很多孩子感覺孤單,現實生活中的人際需求沒有被滿足,轉而到網路上尋求認同和肯定,也不知道如何在網路上拒絕別人。」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網路使用年齡層下降,受害者的年齡層也愈來愈低。而且,不限性別;去年15歲以下的少年及男童占比大約1/4,今年光1至4月男童占比已升高至1/3。
戴志揚在《誰讓青春沒有明天》一書提到,「我們常常叮嚀孩子要怎麼應對『路上』的陌生人,但是否忽略了『網路上』真正潛藏著危機的陌生人?」
戴志揚曾和女兒一起做一個實驗,開設新帳號、用漂亮美女的頭貼,結果各種要求加好友、約拍照、送寶物,甚至性暗示和邀約的私訊不斷跳出來。
現今網路多險境,犯罪的型態不斷更新、性剝削的陷阱層出不窮,可能遠遠超出父母的想像。
常見手法之一是「亂槍打鳥」、廣發成千上萬的訊息,像是「你辛苦了;天變冷要穿暖一點」,噓寒問暖、花言巧語地哄騙,單純的孩子就上當了。
「犯罪者有話術、有技巧、有途徑,孩子很容易掉進他們挖的陷阱,而且陷得很快。」戴志揚說:「大多數孩子,覺得網路的那一端是好人,陪自己聊天、關心自己,所以想回報對方的善意、按照對方的要求,表現自己對友情(或感情)的重視。」
「所有網路犯罪的開端,就從回應開始。」所以,「最好的防範方法是,千萬不要回應陌生人的訊息,即使是表情貼圖都不行,」一旦回應,對方可能就盯上你、處心積慮想纏上你。
近2年,用遊戲點數或寶物、利誘的犯罪類型大幅增加。線上遊戲有許多寶物或道具,需要「課金」購買,「網蟲會鎖定年紀小的玩家,用送寶物或點數的方式,要求男生拍裸照或視訊裸聊。」
戴志揚指出,小男生相對心智沒那麼成熟、容易受騙,「以為反正對方也是男的,我拍給他看沒有關係,」缺乏保護自己的安全意識。
曾有國小男童覺得裸聊只是沒穿衣服聊天、不會怎麼樣,輕鬆就賺到寶物,「熱心」地分享給其他同學,一個拉一個,好幾個人都被側拍裸照,威脅外出見面,不然就散布照片,孩子被嚇得言聽計從。
有一種網蟲專門騙少女。用漂亮的頭貼、假冒年輕大姐姐,四處在網路上找女童和少女「結拜」,彼此互換裸照。或是假冒星探、想找內衣模特兒,要求對方拍全身照片,確認身上沒有任何的刺青或疤痕。「少女以為的『姐姐』,可能其實是個戀童癖中年大叔,」戴志揚說。
「當孩子出事,最害怕的就是被父母發現,」他提醒爸媽,「千萬不要破口大罵,孩子會更怕。」孩子被痛罵、不敢講更多的細節,處理善後時,可能遭致更多困難。
更糟的是,「孩子被罵、擔心連累父母,以為自己長大了,有能力應付,轉頭去找加害者談判,反而讓自己又被勒索。 」戴志揚說。
有高中女生想拿回照片,結果對方逼她去陪酒、還錢,否則就要找黑道去騷擾她家。「她竟然答應了,明明沒有欠他錢,為什麼要還錢?」他提醒青少年,「千萬不要以為自己能夠處理這些黑暗事,讓自己置身險境。」
當下唯一要做的是,設法止血。戴志揚建議,最好的方法就是報警。「在第一時間,阻斷照片被擴散出去,至少可以確保國內的網域移除掉這些照片。可能有些漏網之魚在國外,未來會不會出現、沒人知道,但至少近期內不會出現。」
「完成報案後,也要通報學校的教官及輔導室、資訊單位、導師知學生遇上的狀況,請校方嚴密監控學校網路、設防火牆,不讓人張貼照片。」他建議,「立刻更換孩子的電話號碼及所有通訊軟體的帳號、社群帳號,而且一個月內不能上網及使用通訊軟體,以斷絕對方的騷擾。」
很多父母擔心孩子個資被曝光。依據「兒少法」,媒體不得報導兒少的姓名或其他足以識別身分的資訊(包括照片或影像、聲音、住所、親屬姓名或其關係、就讀學校或其班級等)。「若孩子就讀北市某校,媒體連北市都不能寫,只能寫北部A姓學童,是完全無法辨識的。」
戴志揚有朋友的女兒曾遇過這種情況。他很佩服爸爸當下沒有失控暴怒,也沒有罵小孩,而是冷靜以對;在戴志揚的建議下,第一時間立刻報警,並配合警察、通報學校,化解面臨的危機。
爸媽此時最重要的是,和孩子站在一起。他建議,家長這樣說:「不要擔心,爸媽會當你的後盾,想辦法幫你解決。」表態「我們會挺你」。
當孩子感覺,爸媽如此關心自己,面對加害者威脅或情緒勒索時,才不致於又被騙。
綜合多年採訪經驗,他發現,爸媽冷靜自持、陪孩子報警處理的,幾乎都沒有什麼「後續」情況。反觀,爸媽暴怒、痛罵小孩,甚至貼「壞小孩」標籤的,孩子從原本痛恨加害者,到怨懟爸媽不挺自己,「心態上倒向加害者那邊,後果更嚴重。」
戴志揚認為,除了學校教育,家庭教育可說是防治犯罪的最基礎源頭。「沒有不想被愛的孩子,只有疏離的家長。」親子關係良好,陪孩子聊天,平日多關注孩子所看、所想,是保護孩子的第一道防線。
戴志揚要求2個孩子的手機不能設密碼,「如果爸媽覺得有需要的話,手機就要給爸媽看。」反之亦然,他和太太的手機也沒有設密碼,孩子要看爸媽的手機也可以,一切公開,彼此信任。
另外,他要求孩子必須在客廳使用筆電,不能在房間裡用電腦;還有不能在網路上跟不認識的人互動,聊天對象必須是真實世界認識的,「減少被盯上、變獵物的機會。」
有沒有哪些情況出現,是爸媽需要留意的?他建議,爸媽多觀察孩子的平常行為、情緒反應是否有異常?例如:會躲起來、避著爸媽講手機;講完電話後,神情有點焦慮或憂慮;手機不離身,連洗澡都帶進浴室;玩遊戲時變得異常憤怒;接到電話後,立刻開電腦、和人聯繫;突然跟大人要很多的錢,卻說不出用途等。
「網蟲會不定時的聯繫孩子,如果不接電話、不理他,他就會更激烈地威脅孩子。」戴志揚提醒,如果孩子突然急著要上網、態度異常的話,就要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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