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老三和妹妹上床,妹妹半睡半醒地問我:「媽媽,妳會陪我睡覺嗎?」
「會啊!」我回答。
她聽了就對老三說:「你抓那隻手,我抓這隻手,這樣媽媽就不會跑掉了。」
我沒反應過來,心中算計著,搞定他們後,時間還早,可以看幾集美劇,同時嘴裡叨唸:「快睡覺了,妹妹,答應我,明早不賴床喔!」我只說我想說的,根本沒在管他們講什麼。
兩個孩子不但一人抓我一隻手,還堅持頭要枕在我的身上。我把他們的頭移開,喊著:「這樣媽媽很不舒服啦!」
老三貌似委屈,率先發難:「媽媽把我推開,媽媽把我推開!」
這次像是兄妹連心的戲碼,妹妹加柴添火地說:「媽媽每次都不讓我們抱著睡。」
聽著妹妹的話,老三眼淚還真的掉下來,假哭變真哭了。
天啊!這是怎麼了?我忍不住要辯解:「哪有?常常抱著睡啊!哎,有這麼嚴重嗎?你們兩個的頭在媽媽肚子上壓著,不舒服嘛!」
兩兄妹不依不饒,繼續跳針,我深恐驚動隔壁的兩個哥哥,忍不住喝斥他們:「夠了!睡覺就睡覺,不要這樣亂哭。一人一隻手,安靜睡覺。」
他倆掛著眼淚稍稍安靜下來。
沒多久,老三睡著了,妹妹還在滾來滾去。我努力繼續裝睡,妹妹突然爬了起來坐著。
「怎麼了?」我問。
「媽媽,妳常常偷偷跑掉。」
說真的,聽到這句話,腦袋有被雷打到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我這兩天才在想「偷偷」這個問題:小女兒前幾天偷開冰箱,發現我偷買了草莓養樂多卻沒說;也許是出於對小女兒的讚嘆,因為我剛剛才在心裡計畫要如何脫逃……
被她一語道破,著實讓我非常驚訝。
當爸媽的都會遇到「偷偷」的問題,可能是自己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大啖珍奶、雞排,可能是小孩直接從櫃子裡拿餅乾、逕自從冰箱裡拿飲料,甚或是把媽媽包包裡的糖果翻出來。再嚴重點,可能是去朋友家,孩子把別人的玩具給「順手」帶了回來……
通常,遇到「偷」這個字時(尤其是大人忽略自己的行為,卻注意到小孩的「偷」),如果父母的腦袋沒有一定程度的理性、清明,就會觸動潛意識裡那根緊繃的神經,產生許多憂慮。
畢竟,每個人在孩提時代都跟自己的「偷偷傾向」掙扎過──那種很想要某個不屬於自己的物品,渴望擁有卻又得不到的心情;知道某些行為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卻寧可冒險的衝動;賭著不要被發現,也想要去做的念頭……甚至到了成年,你我不妨自問:有多少行為還在重複同樣的欺瞞與「偷偷」?
我們都是平凡的家庭和平凡的父母,懂得制訂規則來教育孩子。但如果規則有礙正直行事,甚至造成偷竊或撒謊的行為,我們就會來來回回地拿捏、討論與修改規則,或是嚴明重申哪裡是不可僭越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們可以對孩子有這樣的彈性,是因為我們可以輕易指認出他們只是孩子,他們的行為是在取得大人的注意,也是適應社會規則的過程。
其實,平凡的父母心中也有這樣一個仍在成長,也許帶點自我中心的小孩。我們有時幻想這個世界可以任由自己支配或拿取,而這潛意識的幻想時不時會衝出來,特別是當我們有許多渴望,或者是自己都疲憊到痛恨自我約束時。即便知道現實情況無法滿足我們,或不容許我們那麼做,也要偷偷來。一面是高標準而嚴格的「警察」,一面則被「偷兒」的陰影占據,我們已經習慣用分裂來面對自我,並且常常在心裡上演這齣自我批判的法庭戲。
有沒有機會,透過感化,讓我們與自己心中的「偷兒」對話?也許整合了自我之後,我們更能輕鬆地帶領孩子去適應社會規則。
我想要偷偷爬起來看美劇,這個「偷偷」被小女兒逮到,算是不折不扣地被「抓包」了。
我抱抱妹妹,說:「對啊!媽媽有時候好累,好想有自己的時間可以安靜地看電視……妳知道什麼是自己的時間嗎?」
她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妳一個人,我們都要睡著?」
我一時也說不清楚。「差不多。就像……妳想自己喝一罐養樂多,不想跟哥哥們分享,是為什麼?」
她好像有點懂了。「這樣我就會喝比較少。」
「對對對,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媽媽就會注意你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等你們睡著了,我就可以有『自己的』時間,跟妳有自己的一瓶養樂多一樣了。」
這下她真的懂了,沉默了三分鐘,說:「媽媽,妳不用陪我睡,我自己睡就好了。」
感謝老天啊!這是怎麼樣的乖女兒?
「真的嗎?真的可以?太謝謝妳了!」
如果女兒是我心中這個「法庭」的法官,我真心感謝,她讓我體會到什麼叫做「當庭釋放」了!她的慷慨幫助我修通內在那個偷兒小孩,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的需要。
我會記住這個時刻,提醒自己和孩子們談談。我們心中都有一條不容跨越的線,很多時候只是被自己的焦慮擴大了那條線的範圍,或硬是加上踩線的電擊,反而因此無法誠實。
也許,陪孩子們面對內在的一些需要,適時調整一些已經不適用的規則,也談談這條線的意義,才能真正讓彼此更誠實、輕鬆,也更自由吧!
他看著我笑,「妳自己想啦!妳有做什麼事是不愛我的嗎?」